小红鱼被贺天用糖葫芦哄了出来,又用桂花糕哄了回去,见一早就跟了展正希笑的猖狂,“毛毛你还是才魔高一尺啊。”莫关山气的直咬牙,“有本事你就别现形,不然我把你的根咬断。”
见一轻飘飘晃过来端详他的脸,语气里有几分心疼,“出去一段时日都瘦了一圈,以后再不能耍性子乱跑了。”莫关山拧着眉别扭,“你还管我么?跟你的小王爷双宿双飞好了。”见一失笑,“说什么呢,跟个孩子一样。”
是夜,见一守着莫关山现出原形盘进鱼缸里睡了走出门,不出意料看到贺天站在门口,偏头对他示意,一抹调笑有些纨绔,见一默叹,上前唤了声,“仙君。”贺天抬起见一的下巴,“你可知罪?”
见一抬头直视贺天,“仙君,我有错,但无罪。”贺天挑眉,一双凤眼凝满寒霜,顿时夜风猎猎摧残繁花,粉色的花瓣纷然卷起,擦过见一的脸庞,悄然留下血迹。
稀薄的月光凝在贺天身上,让他的面容显现出冥者般的沉静,他眉眼弯起笑意无声,略微俯视看清见一脸色惨淡,“违背天条私自下凡,还扰乱紫薇星君历劫,无罪?”
见一退后一步,脸色无比苍白但目光里尽是坦然,“我下凡是有错,但没想扰乱紫薇星君历劫,这是巧合。”贺天冷笑一声,威压扩大,与他平时的轻言细语判若两人,“你乱了紫薇星君的劫数,是凶非吉,现在走还来的及。”
见一竟是笑了,金发流转毫不畏惧“仙君,可曾动情?”
回头烟柳重重,天界华丽尊贵不敌人间红尘十丈,何况已将一颗七窍玲珑心交付。
贺天一时无言以对,拂袖而去,“好自为之。”
皇宫,清冷富丽的大殿落针可闻,柱子上盘着五爪金龙似是守护,大殿里充斥着龙气喧腾,玉石刻成的台阶一层一层延伸,直达权利的顶峰,红木金漆龙椅,扶手上雕着须发怒张的蟠龙,矗立在大殿最高处,以俯视的姿态看向它的臣服者。
它见证了太多腥风血雨,神圣王座下是累累白骨如山。
一个束冠华服的人拾阶而上,缓慢但坚定的一步一步走向龙椅,颤抖的伸出手,几次试探,想要触摸那宛若活物的蟠龙雕刻。
“太子,还未到时候,请耐心些。”
沉郁人声突然响彻大殿,华服之人立刻把手缩了回去,转身,贺天斜斜靠在柱子上,一手无比自然的按住五爪金龙的龙首,举动之间就把满殿巍峨之气压了下去。
太子似乎松了口气,走下来询问贺天,“老六那边无恙吧?”贺天点头,“小王爷纵情山水,确实无意朝堂。”
太子咬牙想了许久,额上青筋鼓动,眼中流转无数情绪,最后目光定格于狠毒,“杀。”
贺天似乎笑了一下,无声隐匿进漫漫夜色。
更漏声声,太子的声音伴着水滴更加阴森,“最是无情帝王家……老六,不要怪大哥。”
见一向莫关山睡觉的鱼缸里滴了几滴醋,成功的把小鱼叫起床,第一件事是打一架,然后小红鱼嚼着见一做的包子洋洋自得,“比我修为高又怎么样,照样打不过我。”
见一笑着用手触碰他额头的鳞纹,“好像在贺先生身边就看不到,怎么回事?”
莫关山皱眉不说话,见一语音挑起,“对了,那贺先生都用糖葫芦了你该知道是他啊,为什么不躲躲?”
莫关山的脸突然红了,措辞也有些支吾,“我也没那么想吃糖葫芦,是他等了那许多天,刮风也来下雨也来,我一时没忍住就……”
见一大笑着把嘴里的银耳羹喷了出来,“毛毛你等于把自己白送出去了啊。”
莫关山的眼神杀气毕露,“你说什么?”
见一搅了搅碗里剩下的银耳羹,“懂喜欢了是好事,只是……”
厢房的门突然被推开,一直跟在展正希身边的老仆闯进来,声音发颤,慌的不能自已,“小主人,帝皇驾崩了!”
“啪——”瓷碗跌在地上摔成碎片,见一勉力站起来,“带我去见王爷。”
展正希还算平静,只命令收拾行李准备启程,见一无声走到他身后,伸手抱住他的腰,把头埋进他的脖颈,“我跟你一起回去。”
展正希转过身把人搂进怀里,把见一垂下的一缕金发挽进耳后,细细端详见一雪白的脸色,轻声说,“好。”
变故突起,一石激起千层雪浪翻腾。
莫关山站在离两人有些距离的地方,看到贺天不知什 么时候换了一身黑衣,勾勒的身形更加颀长,脸上的表情也变了,曾经让人如沐春风的温和彻底消失,眸光里只剩含着怜悯的无情。
像看透了一切的掌控者,对蝼蚁无法改变的命运的怜悯与无情。
见一和展正希心事重重的启程,马车在官道上飞奔,离开江南一路北上,窗外景致由温软开遍转作大风黄沙,见一有些憔悴,展正希沉浸于悲伤中疏于注意,只简单认为是旅途劳顿。
龙虎门,入京第一关,开路兵出示令牌却被挡在门外,要求王爷亲自下车,展正希未及多想,与守关士兵交涉后通行入京,马蹄才踏上皇宫边界,太子舆驾已把一行人接至东宫。
太子一身白衣,眼眶红肿,看到展正希更是情难自禁,快步奔上来,几度哽咽,“小弟……你来的太晚……”
展正希闭上眼睛抬头,眼泪被逼了回去,“大哥,我想去拜祭父皇。”
太子把展正希按到座位上,“小弟你太过悲痛,现在不适合去灵堂,还是再等等。”
太子讲了些先皇的身前身后事,说到动情处几次放声痛哭,展正希在旁侧安慰,直到太子状似无意的实则发难。
“小弟,父皇的虎符在你那儿保存日久,如今也该交出来了。”
展正希感觉一桶冷水当头淋下,瞬间起身对着太子跪下行君臣之礼,“太子,臣弟万死不敢有异心,若有虎符定当双手奉上以贺新皇登基,但虎符确实另有所存,请太子明察。”
太子擦了擦还没干的眼泪,映衬的明晃晃的笑容更加阴惨,躬身伸手把展正希扶起,“小弟太紧张了,虎符不在便罢,时候到了,去拜祭父皇吧”
短短几秒展正希感觉背后已经湿透,此行必定险象环生,走出东宫,见一在门口等着,面色焦急,看到展正希出来立刻迎了上去。
贺天站在东宫房檐上,弯弓挽弦,一枝羽箭瞄准展正希心口。
云影悠悠,日光转移,照耀翘角上的琉璃饕餮通透如血。
“嗖——”羽箭破空而出,见一转头,羽箭已至眼前,他瞳孔放大,本能推开展正希。
贺天背好弓箭垂下眼睛摇头,刚想叹一声自作自受,却听到一声尖叫划破天际,“见一!”
莫关山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,扑在见一身上按住不停涌血的心口,对着展正希喊声带了哭腔,“傻了吗?还不叫大夫!”
见一原身为莲花,水性体质到干冷的北方已是勉力维持,如今一箭穿心更是雪上加霜,昏昏沉沉无法清醒,展正希似乎对接二连三的打击难以接受,寸步不离见一身边。
城外行宫,太医收拾医箱对展正希摇头,表示无能为力。
莫关山拼命揉眼睛,见一还是静静躺在床上呼吸不闻,怎么会呢,他应该跳起来或把自己炖成鱼汤或给自己做好吃的,怎么会就这样昏迷不醒,莫关山不停揉希望是错觉,却把自己的眼泪揉了出来。
他在展正希离开之后就有种不好的预感,贺天又同时消失,莫关山琢磨一会抱着跟着两人去玩的心思一路隐匿到皇宫,紫禁城内处处杀气几乎让他藏不下去,然后就亲眼看着一枝羽箭从空中射进见一胸口。
下手那个人,他看见了。
见一咳嗽两声困难的醒过来,第一件事是把莫关山叫到床边,很费力的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。
莫关山的眼睛越睁越大,最后直接转身冲出门。
展正希上前柔柔握住他的手,两人相视而笑,笑中泛起泪光。
一眼看尽千帆,何须言语道断。
“贺天!”莫关山在走廊里对着空气大喊,好像要把一腔郁结之气通通喊出来。
贺天从黑暗中脱胎,站在莫关山面前,语气满不在乎,“有事?”
莫关山压下熊熊怒火上前,“你能救他,对不对?”
贺天笑笑,“对。”
莫关山深吸一口气,“救他。”
贺天伸出食指轻点莫关山额头,“紫薇星君劫数未完,必须称帝,见一让他没了斗志,不能不死,这是天命,非人力可改。”
莫关山打开他的手,汪了水的眼睛泫然欲泣,“天命比人命重要?”
贺天看莫关山表情,几分心疼,放软语气,“你初开灵识,还不懂天道。”
莫关山冷笑,语气嘲讽,“我是不懂天道,但我知道见一是我的朋友,他由不得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神仙欺负!”
贺天摇头无奈,“你怎么还不明白,见一……”
莫关山打断他的话,退后一步与贺天划清界限,抬头,眼底烈火燎原烧干残泪,“你信那劳什子的天命,我不信,你说见一必死无疑,我非要让他活着,仙君,你敢跟我赌这一遭吗?”
夜寂静,落叶飘零覆盖台阶,细碎寒声无比清晰,玉笛起,贺天站在黑暗中突然觉得冷,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说,“好。”
见一的修为并不高深,而贺天箭上带了仙力,伤口迅速溃烂,很快只剩苟延残喘。
展正希夜会朝臣,得知帝皇死因扑朔,借故起兵讨伐太子,纵然只知风花雪月,何尝不明家国天下?虎符不知去向,禁军不动。于是形势僵持,行宫里只剩一众宫女太监。
莫关山掀开重重帷帐,看到见一的样子就红了眼眶,张口运气,一颗红色圆珠从嘴里吐出来,莫关想把一半内丹送进见一身体里,却被一只手按住。
见一不知何时苏醒,缥缈一笑还是月下精灵的模样,“不行。”
莫关山一手握住他的手,另一只手把内丹送进见一心口,看伤口有些恢复,语气轻松,“我跟贺天那王八蛋打了个赌,你好好养伤,我实在看不得他得意。”
贺天站在城楼,登高望远,清秋时节,万里江山连寒翠,他掐一个算诀,叹气。
“怎么就这么倔……你那点微末修为,哪里救得了他。”
贺天伸手摘下腰间虎符,夕照影摇,模糊了兵符轮廓,一双虎目圆睁精光四射,挥手之功,虎符飘飘荡荡,落至展正希军营。
形式急转而下,禁军围城,太子兵败如山,前功尽弃。
展正希盔甲未褪,回到行宫,看到莫关山不眠不休守在见一塌前,鳞纹已覆盖了半个面部,纵散尽所有修为仍然无力回天。
展正希顿时绝望,一腔柔软几乎消失无踪。
莫关山想起初识,还未成人形的自己被大鱼逼的无路可退,身畔莲花突然掉落一颗莲子,吓退了几条大鱼,想起夏风送荷香,多少年的岁月相伴而过,脸上显现出孤注一掷的决绝。
他咬着牙吐出另一半内丹,送进见一身体里,自己的身形渐渐消散,用仅剩的一点修为说出最后一句话。
“见一,醒醒,毛毛想赢这个赌局,你这么疼我,怎么忍心让我输。”
人形溃散,一条红色锦鲤落在地面上不停挣扎,展正希立刻把他捡起来放进水中,怀着期冀,费尽全身力气看向见一。
见一睁开眼睛,仿佛回光返照,一脸歉意的对展正希笑,“江南佳丽地,金陵帝王州,对不起……我还是更喜欢……江南雨。”
人形幻化成光点,缓缓消失在空中,展正希觉得血都冷了,颓然坐在地上。
红色锦鲤闭上眼睛,眼泪不绝融进清水。
展正希南面称孤,天下臣服,目光放空越过层层叠叠下跪的人群。
珍珠帘卷玉楼空,天淡银河垂地,温软开遍的展府,看不到广袤的天空。
帝皇新登,冷心冷情,曾经风雅浅淡的小王爷,死在江南。
双髻小童带着红色锦鲤回到展府,烟雨蒙蒙,轻轻放生至湖心亭,声音稚嫩一如往昔,“你走吧,我也要走了。”
一池白莲残败只剩枯黑的枝桠,小鱼打个旋,消失在冰冷的湖水中。
贺天回到天庭,交付任务,心事重重,路过瑶池,突然看到一朵白莲含苞待放,分明节气不符。
贺天愣住,心里默算,然后莞尔,“这回,竟是我输了。”
贺呈看到弟弟捧一朵莲花回宫很是诧异,贺天把玉瓶妥善安置,解释,“这是前段时间私自下界的那朵莲花。”
贺呈有些吃惊,“他命定必死,怎能回到天庭?”
贺天偏头,“因为有人不信命。”
见一本该魂飞魄散,却幸而莫关山一颗内丹定住元神,仙根未尽,再回瑶池。
贺天像是想到了什么,对那朵白莲浅笑,“紫薇星君历劫之后便能回天受封,你们相见之时不远。”
白莲似乎明晰,轻轻摇晃花瓣。
贺呈观察自家弟弟,“你要下界?”
贺天点头承认,想起红衣少年气性如火单纯似水,心心念念不能淡忘,“愿赌服输。”
天上一日,地下一年,江南仍是烟雨纷纷,别来垂柳几经秋,孤竹清婉,碧桃零乱,落英一身渐满。
贺天一身布衣行于杏花水岸,期待一场偶遇。
客从何处来。
圆日西垂,人群突然纷扰涌向新建的花楼,听说那儿有姑娘初次登台,一曲新词值千金,贺天被人群裹挟着向前走,渐渐就听到女声款款吟唱。
“谁知你一去岭外音书绝,可怜我相思三更频梦君。翘首望君烟水阔,只见浮云终日行。但不知何日欢笑情如旧,重温良人昨夜情。”
贺天仔细听,人群拥挤中,觉得有往事涌上心头,旁边却有人推了推他,明显是被挤的头晕脑涨。
“喂,这唱的是什么?”
-Fin-